2005/09/29

張昭雄參選的深度觀察--論台灣資本主義政治與精英份子的「台灣意識」

【《海峽評論》1999年12月號108期】
台塑「不懂政治,不管政治」嗎?
 台灣新聞界早在幾個月前,就在傳說,宋楚瑜在找李遠哲擔任總統大選的副手,如果不是李遠哲,也會是類似李遠哲的人物。後來經過一番折騰,又是吳伯雄、吳敦義、施啟揚、廖正豪……。
 十一日十一時十一分十一秒,終於宋楚瑜與張昭雄連袂坐在記者會的席上,由宋楚瑜宣佈,他的副總統參選人為長庚大學校長張昭雄,全場為之愕然,媒體稱之為「跌破眼鏡」。在記者會上,張昭雄坦然承認,他已向台塑董事長王永慶報告過,並受到王永慶的鼓勵,說是「長庚要犧牲,你個人也要犧牲」。
 事後,宋陣營和台塑當局多有說法,莫衷一是,選舉嘛,免不了有許多「政治語言」。不管怎麼說,張昭雄宣佈參選後,宋楚瑜的民調上揚,台塑的股票也上漲。
 關於張昭雄的參選,一般的觀察多看到對宋楚瑜選情的「利多」,但我們卻認為張昭雄參選的意義和影響可能還不止於宋楚瑜的「利多」。或許對未來台灣的政局帶來重大的改變。
 不可否認,台灣已漸漸走上成熟的資本主義社會,但是,屬於上層建築的政治體制性質,仍掌握在有強烈革命屬性的國民黨和民進黨手中,多為意識型態掛帥,而不是以資本主義的利潤理性為優先。
 以資本主義社會的政經結構而言,馬克思並沒說錯,資產階級民主其實只是資產階級專政而已,這一點孫中山亦深有體會。所以,美國人曾經有言:「美國企業利益之所在,即美國國家利益之所在。」通用公司全球的年度預算可以不下於美國聯邦政府的年度預算。又有那一個美國人不是直接或間接的依賴美國企業而生活。
 美國的外交政策也莫不反映著美國的企業利益。不過,美國的企業利益並不完全一致,而是呈現著多元化的現象。政府的功能則在協調不同的企業利益而制定政策。
 雖然,王永慶口口聲聲:「台塑不懂政治,也不管政治。」但是,台灣的企業真的是「不懂政治、不管政治」嗎?辜振甫是國民黨中常會的不倒翁,高清愿、王又曾不也是國民黨的中常委嗎?前不久,台塑還在台塑大樓宴請連戰,難道這也是「不懂政治、不管政治」嗎?
「再忍一年八個月」
 台灣企業當然與政治密切相關,只是企業主導政治,還是政治主導企業而已。在革命屬性政黨執政的政治下,意識型態掛帥,逼使企業成為權力政治的附庸,企業利益不能成為國家利益,而只能是政治特權。張昭雄宣佈參選,政府就立刻批准王永慶的一個離島開發計畫即是明証。政府可以批准王永慶,當然也有權批駁王永慶。王永慶顯然是被政治主導的。
 自大陸開放改革以來,尤其是九○年代以來大陸市場的高速成長,已成為世界各國企業的爭逐之地。這次在上海舉辦的「九九年《財富》全球論壇」,甚至喊出「欲獨霸世界,先逐鹿中國」的口號。
 但是,李登輝執政以來,不但沒有協助台灣企業進入大陸市場,並且,還宣佈「戒急用忍」的政策,而與台灣企業利益嚴重衝突,最後逼使支持李、連競選總統的李登輝好友張榮發憤而割席而去,也逼使王永慶憤怒的發話:「再忍一年八個月。」連在台美國商會都發表「白皮書」批判「戒急用忍」。高清愿、辜振甫、王又曾又何嘗對「戒急用忍」沒有意見呢?
 台灣企業眼睜睜的看著大陸市場一天天的失去,這是台灣企業作為政治附庸的無力與無奈。另一方面,又眼睜睜的看著政治狂人李登輝手舞足蹈的「向不可能挑戰」、「打破虛假的國際體制」,一下「聯合國」,一下「控固力」,一下「兩國論」,一下又「夾擊說」……
 一年八個月忍到只剩下五個月了,張昭雄的參選,是不是王永慶的出擊,王永慶的出擊是不是代表著台灣企業在「政治股市」的「進場」,能不能改變台灣企業從政治附庸的地位轉變為主導政治,而完成台灣資產階級民主,這是值得深度觀察的一件大事。
 一旦,宋、張當選,台灣權力政治的版圖,除了勢必重新劃定外,台灣企業與權力政治的結構也勢必重新調整。由張昭雄主持的兩岸關係政策,也勢必就是王永慶的政策,也就是台灣企業的大陸政策。資本主義利潤理性的出現,也必然會是經貿掛帥取代意識型態掛帥。從宣佈參選後的張昭雄一些談話中,其實已見端倪。他說,「戒急用忍」不可一概而論,對主權等政治議題,必須「戒急用忍」,不可增加兩岸對峙的敵意;對經貿交流,要「戒忍用急」,趕快去做。李登輝的「戒急用忍」竟被張昭雄巧妙的顛覆了。
 「維持現狀,兩岸交流」,這一台灣企業的大陸政策方向,不但符合現階段美國對台政策和WTO的入會原則,並且,也與「江八點」不相衝突。
台灣醫生干政的傳統
 另一值得深度觀察的,是張昭雄本人參選動作所代表的意義。張昭雄即使是代表台灣企業或王永慶參選,但其自主性亦不可抹殺。
 張昭雄是戰後成長的台大醫學院畢業的醫生和學者,為王永慶主持長庚醫院和長庚大學,是台塑王國的支柱和高級領導幹部,也是台灣醫界的龍頭之一。
 醫生干政,尤其是干反對運動的政治,是日據時期以來的台灣傳統,台大醫學院的前身是台北醫事專科學校,張昭雄的學長有台灣民眾黨領導人蔣渭水,有抗戰時期籌備成立國民黨省黨部的翁俊明,有被囚獄中被盟軍炸死的吳海水,有台灣新文學之父賴和,有吳新榮……;光復後,被「白色恐怖」的有郭琇琮、葉聖吉、許強、蕭道應……。後來參與黨外運動和民進黨的也多有其人。
 眾所周知,目前台灣醫界的主流勢力多為支持民進黨和台獨運動的「台灣意識」者,張昭雄也是長期堅決支持民進黨和台獨運動的「台灣意識」醫生。
 長期以來,我們就認為「台灣意識」與「台獨意識」有別。「台灣意識」之不同於一般中國的地方意識,實起於日本對台的殖民統治。在日據下,台灣人民在政治上發生了祖(中)國認同和母(日本)國認同的矛盾;在文化上,又有中國(漢民族)文化和日本(大和)文化認同的矛盾。「意識」是主體反映客體,在不同於祖國大陸的日本殖民統治的客觀條件下,當然會產生不同於祖國大陸同胞的「台灣意識」。
 此外,不同的主體面對相同的客體也會有不同的意識反映,在日據下就有地主階級的「台灣派」(以林獻堂為代表),有中智階級的「祖國派」(以蔣渭水為代表),代表農民階級的「無產派」(以台共為領導),還有依附日本統治的「御用派」(以辜顯榮為代表)。各階級也當然有不同的「台灣意識」的反映。
 台灣光復後,不幸發生「二二八事件」,台灣人民對「白色祖國」絕望而轉向寄希望於「紅色祖國」。再不幸又韓戰爆發,第七艦隊進駐台灣海峽,兩岸分割,國民黨在島內進行「白色恐怖」肅清反對勢力。更不幸,在六○年代,中共又發動「文化大革命」。
「台灣意識」走向台獨
 四九年和「白色恐怖」之後,台灣精英所面對的主客觀條件包括:
 (一)台灣精英在主觀上不接受國民黨外省集團壟斷全部政治資源的統治,在客觀上,又沒有能力推翻國民黨統治。
 (二)在「文革」時期,大陸精英分子都慘遭摧殘,台灣精英當然難以接受中共。
 (三)美國的圍堵政策幫助了台灣精英拒絕中共。美國的自由民主人權的意識型態,又同情台灣精英在國民黨壟斷下爭取政治資源。
 (四)日據時期的皇民化階級或「御用派」亦拒絕中共統治和反對國民黨外省人集團壟斷台灣政治資源。
 (五)除了冷戰圍堵外,美國的對台政策不接受「一個中國」,而堅持「台灣地位未定」。
 (六)台灣作為中國的一個部分,當然具有作為部分的地方意識,並且,自日據以來,還出現了比其他地方意識更「特殊的」地方意識──「台灣意識」。
 人的思想意識不能不是其主客觀條件反映的結果,於是,美國的意識型態成為台灣精英的意識型態,美國的對台政策成為台灣精英的國際背景,島內的皇民化階級成為台灣精英反共反蔣的同盟軍,「省籍意識」成為凝聚台灣群眾的精神號召,台灣獨立則成為台灣精英的政治出路。
 李登輝在蔣家統治結束後執政十二年,把這樣由六○年代以來形成的台獨「台灣意識」推到了極致。但是,他卻未能審視客觀世界形勢的推移。
 (一)七○年代後,中共的「反霸統一戰線」和美國「以共制蘇」戰略的結合,以至蘇聯瓦解,冷戰結構隨之解體。在冷戰結構解體的過程中,內戰結構也隨之動搖,而有八七年開放大陸探親。
 (二)「文革」結束後,大陸政局撥亂反正,雖有八九年的「六四事件」,但很快又穩定下來。尤其是鄧小平的開放改革政策,中國經濟發展快速竄升,形成了一個世界最大最具潛力的市場。
 (三)蘇聯瓦解後,美國雖然一時間「新圍堵」、「新遏制」甚囂塵上,但中共軍事現代化也有一定的進展而具有一定的抵抗力量。再加上中國市場的吸引力,「交往派」終於超越「遏制派」取得政策上的優先,從九七年的中美「建設性的戰略夥伴關係」,到九八年的柯林頓「新三不」,到剛剛簽訂的中、美WTO協定。
 (四)九六年台海飛彈演習,展現了中共為保衛中國領土主權完整,不惜一戰的決心與能力,也逼使美國對台獨的支持卻步。
台灣精英的台灣意識轉向乎
 李登輝雖然口口聲聲說要「走出去」,但是台獨之路到處都是銅牆鐵壁。雖然他鼓動民粹,不惜唐吉訶德與風車作戰,但除了撞得頭破血流外,「向不可能挑戰」還是不可能,「打破虛假的國際體制」還是打不破。
 十二年了,面對著這樣嚴峻的客觀事實,一面是銅牆鐵壁,一面是中國市場,台灣精英的頭腦再「控固力」,能不為台灣要往何處去思考嗎?台灣精英拜李登輝之賜,已經取代了蔣家外省人集體對台灣政治資源的壟斷,何況,中共承諾「和平統一、一國兩制」,就是承諾台灣精英對台灣資源的壟斷,甚至於,暫時不統一,只要在抽象的「一個中國」原則下,先行結束兩岸敵對狀態也行。面對著這樣的政治現實和客觀條件,難道台灣精英真的要為一個抽象的,而且全世界沒有任何國家可以承認的「台灣主權獨立」而「粉身碎骨」(李登輝語)嗎?
 明乎於此,我們就可以了解,張昭雄揚棄民進黨而接受宋楚瑜絕不是對台灣的背叛,而是一項為台灣前途發展的理性明智的抉擇;張昭雄一方面尊敬李登輝(甚至應為感激),一方面又不同意他的兩岸關係政策,也是良有以也。
 張昭雄的抉擇和表態,是否會是台灣精英面對現實的理性轉變,還有,張昭雄的轉變,是否表示台灣精英的「台灣意識」走出台獨主義的開始,這也是值得我們深度觀察的。
 面臨著二十一世紀,台灣也面臨著歷史的轉折,台灣的政治是否將由意識型態掛帥的民粹主義,躍升為成熟的資本主義民主政治;台灣精英的「台灣意識」是否能走出台獨主義的泥淖,「春江水暖鴨先知」,這就得要去問張昭雄了,或許只有未來的歷史才可以回答。                    □